不过,当公孙弘的目光扫过朱买臣略显苍白的面孔,看到朱买臣眼中那股藏不住的慌乱时,心中不免有了一点计较,于是他微微思索了一下,便沉声道:“大夫此言殊为不妥!”
尔后,公孙弘目视朱买臣缓缓说道:“圣王治世,泽被苍生,山川鸟兽俱沐其恩德。是以,黎庶民之民也好,郡国豪杰也罢,其皆为天子之民,何以分彼此?且夫,通驿之财,授田之策,乃高祖钦定。大夫何以为陋?予以为,徙民之举,理应因循旧制,不可擅改!”
“丞相之言,何其谬也!”
公孙弘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跳出一人,径直来到公孙弘面前,怒目圆瞪道:“黎民穷困,终日劳作于田,尚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然豪强宗右,不事稼耕,坐而收利,其衣必文采,食必粱肉,居则豪宅,出入则车舆以代其步,且仆从如云,奢靡无度…若如丞相所言,黎庶豪强皆为天子之民,何以有此贵贱穷富之分?丞相视黎庶豪强如一,供给用度等同,此对黎庶可公允否?”
说着,那人极其鄙视的看了公孙弘一眼,嘲讽道:“尝闻廉且俭,富有仁德,衣必布被,食不重肉,素为海内敬仰!若果真如此,丞相何以待黎庶之民,如此之薄也?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尔!黯羞于汝为伍!”
狂喷了公孙弘一顿之后,汲黯犹自不解气,又转身向天子拜道:“丞相弘,位在三公,秩万石,且陛下待其甚厚,赏赐颇多,家訾(资)足有百万之多。然其衣为布被,食不重肉,此诈也。臣,请陛下罢其丞相之位,另选贤能!”
御案后的天子,听到汲黯的话之后,眉头也不禁微微皱起,在天子刘彻看来,汲黯说的很有道理啊!
你公孙弘历任御史大夫(副相),丞相,秩万石,贵为三公,平时他这个皇帝也没少赏赐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之类的东西…你他喵的有的是钱啊!
家里有辣么多钱,平日里却还穿布衣,吃粗粝之食,甚至连肉都舍不得吃…你这是想作甚?
想到这里,天子顿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怒气,横眉冷对着公孙弘,微哼道:“丞相何以教朕?”
听到天子的质问,公孙弘面色微微黯淡了下来,沉默了近一分钟,才俯身对天子拜道:“夫九卿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于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与小吏无差,诚饰诈,欲以钓名,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请陛下赐赏于汲黯,以表彰其功!”
(大意:九卿之中,最了解我的无过于汲黯,今日他当庭质问我,句句都说中了我的要害。我身为三公,却穿着布衣,与那些斗食小吏一样,这就是诡诈,就是沽名钓誉,就如汲黯所说的那样啊!而且,若是没有汲黯的忠贞敢言,陛下您也听不到这样的话!所以,请您重赏汲黯,以表彰其功吧!)
说罢,公孙弘匍匐跪倒在地,抬手摘下自己的头冠,放置于一侧,向天子跪拜道:“臣公孙弘,乞骸骨!”
“不准!”
天子大一挥袖,直接拒绝了公孙弘的请求,并且伸手虚扶了一下,对其道:“丞相廉,且俭节,何错之有?朕以为,丞相非但无措,反而有大功,理应予以表彰!”
言罢,天子吩咐左右道:“制:丞相廉洁奉公,为天下表率,百官公卿之楷模!赐锦帛十匹,金十斤,以彰其功!”
公孙弘闻言后,顿时老泪纵横,连忙擦拭了一下眼角,匍匐在地,对天子恭恭敬敬的拜倒:“谢陛下厚赐!”
尔后,公孙弘这才在万众瞩目中,缓缓伸手拿起头冠,端端正正的重新带在自己的脑袋上,并将其系好,重新站直了身子。
一旁的汲黯见状,不由冷哼一声,不过他也知道天子说的没错,这个丞相公孙弘虽然伪诈了一些,但俭节也是真的俭节,历数所有历代三公之中,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还真不多,或许甚至仅此一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