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的年前夜,我和我弟弟两个人会因为这少有的见面而激动一天。
这一天,我和弟弟会从家里跑到院外,从傍晚见面一直笑到午夜钟声。
这一天,真是不论怎样都是精神的,都是快乐的。哪怕因为我们回家过晚而让父母训斥,那严厉的责骂似乎也带着些甜蜜的味道。
不过分地说,那就是仿佛整个年月的快乐全部集中在这一天。
至于这一天的快乐,当然全部都集中到这一晚。
我第一次感受久别重逢的喜悦便是这一天。
灯笼,红包,鞭炮,烟火,一个放着晚会的电视,一桌菜,它们伴随着喜气洋洋的音乐,围绕着那互相祝福的一家人。
这一天里除了只顾着疯闹的我和弟弟,还有那脸上的笑怎么也抹不去的父母,以及父母的父母。好像这一天,我和弟弟疯闹多久,我们的父母便与他们的父母畅聊多久。
从回来的傍晚开始,人手一把瓜子,一杯茶。他们从平时的工作,聊到生活,从生活再聊到最近的新闻,又从新闻聊到楼下的小铺,再从小卖铺聊到社区的医院。天南海北,无所不包。
聊着这些个琐事时,兴许父亲和爷爷还会掏出两盒烟来。他们每抽一根,两个男人便会挨两个女人们的骂,随后他们会摆摆手,在两个女人无奈的眼光里,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拿起下一根。
家里的人,在这一年里因为未曾见面而说不出的话,仿佛要在这短短一个晚上里全部说尽。
我第一次懂得重逢的含义,也是在这一天。
等我大些,这一天很可能是我和弟弟没有机会回来,父母也没有机会回来。
可是只要是到了晚上,爷爷奶奶家里客厅摆着的座机肯定会响。
我无法形容父母等待电话接通时,脸上是如何焦急;我也无法形容座机铃响时,屋里那两个老人的语气是怎样幸福,兴奋,是怎样从和声细语到声如洪雷。我也说不出,我们这边的一群人,是怎样对着摁了免提的座机,跟那边的两位老人说了一晚上的家常。
我同样无法描述,电话这头的父母,是怎样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拽着我和弟弟不让我们乱闹,一边笑着对着电话说了好几个钟头的闲话。
我们从未对不能见面而感到失望。因为这一天,我依旧能听到爷爷和奶奶的声音,爷爷和奶奶也同样能听到我们这边的声音。能让这两头的声音互相听闻,对于这个晚上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对我来说,所谓的年味就是如此。
也许这一天前的那些岁月是那么让人沮丧,那么让人失望;但是这些沮丧和失望,绝对没有能力来到这一日,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