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城今年多灾多难,太守孙大人受了惊吓,又一病不起,往年冬灯节他还要领头筹备一个赛诗会,添个彩头,邀来全城才子吟诗作对,以示他体恤百姓,与民同乐之意,今年府邸里却冷冷清清,下人怕他触景伤情,只敢挂几个应景的小灯笼,满府里静悄悄的,夜幕降临之后,更显得凄凉。
一把年纪的孙大人躺在病榻上,思及往年的安乐繁荣,满城灯火,他与百姓一道赏灯吟诗,共同祈愿苇城来年风调雨顺,那时候是何其潇洒快乐!
再转念想到如今他病重在床,不能主事,这本该隆重举行的冬灯节恐怕也是萧索潦草,草草了事罢了,他思及百姓受尽折磨,苦等他出面主持大局的惨状,又想到自己前路未卜,不知州府要如何发落,纵使男儿有泪不轻弹,仕途不顺头发花白的孙大人还是在病中忍不住落下了几滴伤心的泪水。
刘师爷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说今年冬灯节比前几年加起来都繁华热闹,老百姓家家户户走街串巷,别提多高兴了,实在没几个人想得起您来。
冬灯节的热闹过了几日,便是除夕夜了,崔家好意相留,谢晟的人也殷切希望多留几日,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吃了饺子再走啊,大过年的,又不急这几天!”
谢晟在那边已经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比手划脚的人,偏着头,又奇怪又无奈地反问,饺子什么地方不能吃,干嘛非要多留几天啊?
两厢无语中,只有那个叫张五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他惊讶地看着在崔云身边懒洋洋打着哈欠的独眼男人,揉了揉眼睛,似乎想不明白,他这个臭名昭著的人怎么会还好端端地待在崔府里呢?
独眼的秦先生注意到他的视线,歪着脖子转头凝视看了他一会儿,似乎终于想起来了这人是谁,脸上一拧,对着他缓缓露出一个招摇至极的笑容,满是挑衅与嘲讽。
张五眼中惊讶更甚,哪怕随着谢晟离开苇城,他依然不住回头,望着那间雕栏玉砌的府邸,实在不明白那位大名鼎鼎的大小姐到底是在想什么。
除夕夜至,家家户户贴门神,放鞭炮,冬灯节挂上的灯笼并不曾取下,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明亮温暖地照耀着旧年节的夜晚,静静为满城人守着岁,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将夜空里落下来飞雪都映的金黄。
崔府在正门放了鞭炮,府里下人也发了三倍的月钱,人人喜气洋洋,内院却依然安静如昔,季青雀喜静,张秀才怕冷,秦先生嫌烦,崔云忙着料理来年的规划,三个人向季青雀道完贺之后便不见了人影,只有承影和眠雨两个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守夜。
龙雀照例不见人影,大多数时候只有季青雀开口叫他,他才会出现,其余时间他稀薄的就像一道影子,哪怕是在这样热闹欢喜的节日里,也依然如此。
被淹没在灯火里的整个城镇一夜未眠,鞭炮声黎明方停歇,又过了几日,街道上积雪消融,蛰伏了一冬的生机在清透的融雪里崭露头角,在苇城第一片嫩叶绽放出新绿时,第一支商队抵了苇城。
这无疑是一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既然商队已经可以通行,那便说明宛州的州军终于稳住了宛州的形势,更证明了所谓乱世将至不过是些耸人听闻的谣言,往后依然是太平盛世,日子照过,钱照赚,一代又一代,和祖祖辈辈都没有什么不同。
这支商队在苇城遭到了意外之外的热情招待,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谨慎又茫然地处理掉了手上的货物,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行商会如此的顺利。
而在第二天,这个老实的商队首领便叩响了崔家的大门。
这人一口朴实的口音,只说有人托他给崔府里的大小姐带东西,那人一身当兵的打扮,一身的气度却又像个大少爷,路见不平帮他们赶走了骚扰的流民,听闻他们的目的地是苇城之后,那人便忽然笑着开口,托他们顺路带一样东西过来。
崔云这些天在忙着商路上的事情,便将府里许多迎来送往的事情都交给了张秀才,张秀才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遇见的是谢晟这队人。
他连忙道了一声谢,叫人上茶,送上重金酬谢,那人却受宠若惊地弹起来,慌忙摆摆手,本就是举手之劳,能够走进崔家的大门已经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怎么能还收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