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有地破罐子破摔,盐课司反而拿他没辙了。现在盐枭已成气候,无人能制,就算把符有地的官职拿掉,也无济于事,换个人未必比他强。
武力镇压没有见效,牟老中的气势更盛。在陈雨的指点下,他秉承“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理念,集中火力对付宁海州、牟平县,相当于往日整个登州府一个月数量的私盐在几天时间内投放到了小小的宁海州和牟平县,带来的后果就是官盐永远高居不下的价格从三两多被腰斩,降到与私盐几乎平齐的水平。即便是这样,官盐销量仍然萎靡不振,因为百姓选择用脚投票,优先购买质量更好的私盐。
价格相近的情况下,私盐能赚钱,可是官盐就几乎是亏本了。因为官盐从进货到售卖的各个环节,成本都比私盐高,还要承担不菲的盐税,降价出售,纯属剜肉补疮、饮鸩止渴,赔本赚个吆喝而已。盐商们很快支持不住了,纷纷找到盐课司请愿、诉苦,尤其以宁海场盐使司大使黄章最为头疼,因为宁海州、牟平正好在宁海盐场附近,对于宁海盐场而言是最重要的市场之一,如果这两块地盘被私盐彻底占据,他这个盐课司大使也做到头了。
迫于压力,黄章再度把另外两个盐课司大使都请了过来,再次聚集于文登县巡检司,商量解决的办法。
黄章是坚定的主战派,他几乎是咆哮着说:“私盐如此泛滥、盐枭如此嚣张,为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怪现象,既是巡检司失职,更是我等盐课司官吏之耻!长此以往,官盐还有活路吗,盐政还能维系吗?必须打,把盐枭部打掉,斩草除根,唯有这样,才能阻止私盐继续泛滥下去!”
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海沧场盐课司大使简达礼、登宁场盐课司大使曹金都沉默了。虽然目前私盐流入的主要地域是黄章的辖区,他们暂时还算安,可是兔死狐悲,谁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不会是自己?宁海州那边的盐政被冲击成什么样了,他们都有所耳闻,也能理解黄章的愤怒。盐政崩坏,并非危言耸听。
沉默一会之后,曹金开口说:“黄大使说的没错,这样的情形不能持续下去,否则,不仅盐课司的课税缴不了,咱们几个的职位也保不住。只是私盐忽然猖獗到这样的地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说不定背后有人指使……”
简达礼说:“幕后是否有黑手暂且不论,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私盐集中往一地倾销。现在这样的做法,没人能够承受得住,黄大使不行,我们照样不行。”
“可是巡检司已经靠不住了……”曹金下意识地说,然后想起了什么,闭上了嘴。
几个人看了看躺在一张竹床上的符有地。符有地脸色蜡黄,身形消瘦了许多,一看就是重病缠身。人都已经这样了,他们也不好再指责了,再说了,指责也没什么用。
符有地有气无力地说:“几位大使不用顾虑下官的感受,下官无能,无力制止盐枭,要免去官职也毫无意见。”
曹金忍不住说:“巡检司奈何不了盐枭,难不成只能动用军队?”
黄章和简达礼面面相觑,若为了几个盐枭动用军队,不仅惹人笑话,也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符有地说:“其实下官有句话一直想说,以前不敢说,现在形势崩坏,也不知道我这巡检还能做几天,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原本缉查盐枭的事情交给威海卫百户陈雨来做,是最合适不过了,为什么几位大大使宁愿承受盐政沉重的课税损失,却不愿意与陈雨妥协呢?动用军队谈何容易,况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营兵什么德行,几位又不是不清楚,到时的花费又何止一千两……”他们所理解的军队,自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卫所,而是指营兵。
听了符有地的话,三人再度陷入沉默。当初不愿向陈雨低头,除了面子上过不去之外,银子的数目也是原因之一。一方面,面对军户的强势要求,他们很不适应,觉得盐官的优越感被侵犯了,另一方面,三家盐课司每月一共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算不是私人掏腰包,从盐课司公中开支,也觉得肉痛,与其便宜陈雨,还不如纳入自己的小金库。
可是事情到了这地步,损失已经不是区区一千两银子了,不算间接的损失,光是三地盐课司税收的流失、关联盐商的直接损失,加起来早已过万,这还只是一个月的。如果任由局面败坏下去,三个月、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损失的银子数目会成倍增长,只怕十万两都打不住,三人都不敢去细想这个后果。到时候,恐怕不仅仅乌纱帽不保的问题,盐政崩坏,动摇国体,上头震怒,总要有人做替罪羊,他们这些基层的官吏就是最佳人选,被治罪下狱也不会让人意外。
简达礼连连摇头:“不能任由局面这么发展下去。两位,这样下去的后果如何你我都清楚,比起这些,每月区区一千两银子,和咱们的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曹金赞同道:“简大使说得对,此一时彼一时。既然现在只有那个百户能够对付盐枭,那咱们吃了这棵回头草又如何?”
两人达成一致,剩下只有主战派的黄章没有表态了,齐齐把目光看向了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