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拨弄着旁边案几之上的茶盅,一面平静着自己的心神,过了片刻,才道:“先生所见甚是。李崟世代行医,诸多积累,也算是徐州地方豪富士族,若县衙单纯谋财害命,且不说有皇阿玛这一层,李崟是赐金返乡的官身,依着大清律,图害官员者斩立决。为了些许田产银两,搭上顶戴不说,还绕上卿卿性命,不值啊。倒是寻衅报复可能性大些。只是,有担子敢把手伸到李崟这里的,估计不是什么善茬儿。还有一点,我倒是想不明白,何以李家不寻正途去找徐州府,江苏按察使司衙门,却直接奔了京城寻我?”
戴铎微微一笑,道:“四爷,戴铎托大,说句僭越的话。这几年,四爷又敏锐了许多,一下就找到了问题的关节。依戴某看来,其一,李崟的案子必然牵涉朝中权贵,有他们在背后撑腰,丰县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其二,若是戴某推断不错,李家必然已经寻过了州、省之后,才来的京城。按照四爷的说法,李崟既为知州推荐赴任医官,与州府官府交情应是不差,其家人何以舍近而求远?无非两种情形,知州已换作他人,或者州府对此无可奈何。若是后者,则幕后之人至少也在督抚一级。若真是如此,李家哪敢再去寻江苏臬台?四爷是皇子,自然找您是上上之选。”
胤禛失笑道:“戴先生,胤禛还是所虑不详。否则,当时就问了,也不会此刻再费心猜测。这案子,看来池水挺深。既涉及督抚,就算我身为皇阿哥,也不能不请旨而行。然目下情况不明,莽撞去寻皇阿玛,必然吃老大排头。戴先生,你职在监察,有风闻奏事之权,你去说,如何?”
言罢,想了想,又道:“此举不妥。此事涉及权贵,又没有佐证,即便风闻而奏,也无从着手,看来此事还得拖诺敏下水。他坐着吏部衙门,正管这群官儿。只是大臣不得与阿哥结交,我去寻他与他无益,还是劳烦先生走一遭。也别说太多,只是打听一下:看看丰县,徐州知州都是些什么来头。江苏巡抚宋荤此人,我倒是知道一二,他素来与织造府的曹寅交好,皇阿玛对他也是青眼有加,不过,他还算是个谨慎人,从来不恃宠而骄,再说李崟曾救皇上于危难,就算借他几个胆子,怕是也不敢动李家。这胆大妄为之人,究近会是谁呢?”
戴铎点了点头,道:“就照四爷的意思。待查探完毕,我就去信江苏监察道御史。此人四爷必不陌生,十不全,四爷可还记得?”
“施世纶?我记得他不是扬州知府吗?”胤禛奇道。
“正是。就在前几日,戴某看到吏部传文,迁施世伦江苏监察道御史。此人虽以恩荫而进,却着实是个人才。大考年年报卓越,地方上也是官声极佳,最是不讲情面,公正无私,百姓都称‘施青天’!此事交待了他去,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好!”胤禛不免拍案叫绝。“施世伦果然是个人物,不愧将门无犬子也。就照你所言便是。”
既然商议妥当,戴铎便去寻了诺敏,调看了吏部这几年的记档,倒是发觉了些异样。原徐州知州小半年前又调了同省的同知,丰县知县,乃至徐州知州,都是刚刚赴任不足数月的,而且两人都是捐班出身,履历竟是简单的出奇,只有一页不到。若是只是个候任的职衔,倒也容易理解,世面上只要有银子,别说七品的知县,五品的知州,就是道员,也是寻常,可是两个职份都是放的实缺,徐州又是富庶之地,这就有些超乎寻常了。细问下来,缺虽是吏部放的,可问过数人,从侍郎到司官,竟没人知道放这两个缺的缘由。
戴铎照实禀明了胤禛,便斟酌着写信给施世伦,写毕,拿去给胤禛过目,可胤禛看了不过数行,就搁在了一边,道:“前两日你去吏部,我则叫了李明顺来,细细查问了李家的事。果然,事情颇多蹊跷。出事以后,李家曾抬棺至县衙,却被打了出来,县令硬说李家无理闹事,便索拿了李家的大公子,至今还押在衙门里。去知州府衙鸣冤,知州根本不接状子。实在无奈,去找了原来与李家交好的那位知州,现在在南京同知任上,辗转打听了,说是就算告到臬司衙门也没用,这事通着天呢。李家想来想去,无奈才来了京里寻我。我寻思,此事不宜你出面,索性便拿着我的手札,让李卫,李明顺去一次扬州,直接找施世纶。地面是他的,就让他管!”
戴铎琢磨了片刻,道:“施世纶此人我虽没有打过交道,但听人说,他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越是请托说项的,越是判的重。李卫他们带了四爷的札子,怕是要吃闭门羹。不过四爷的意思,我也明白。四爷是明人不做暗事,其实就算是我出面,明眼人也知道背后是四爷。”
胤禛展颜笑道:“这回先生只说对了一半。我唱这么一出,还有试试施世纶的意思。若是他不论青红皂白,让李卫碰钉子,那说明他根本不是什么青天,不过图个清廉的虚名罢了。不论贵贱,理字当先,才是正茬儿。”稍稍顿了一下,胤禛接着道:“李卫这小家伙不错,是块好料。前两天老是缠着宝柱教他功夫,舞起来有那么点意思。和他聊天,他也不像那天初来时跟闷嘴儿葫芦一般模样了,小小年纪,还很有些见识。我问他,夺回了李家财产,他准备做什么。你猜猜他怎么说?他说银子无非身外物,他不稀罕,全给了兄长便是,还说长大要做大清官,为百姓做主,再不让他爹这种冤屈事发生。虽说是童稚之语,还是颇见志向,怪不得李家让他过来京城呢。”
戴铎由衷道:“四爷说的是,尤其关于‘理字当先’一论,甚是发人深省,戴铎受教了。”两人又谈了一发,这才告罢。
第二日清晨,胤禛便把李卫李明顺二人叫至书房之中,拿出一张信札,嘱咐道:“你二人只管拿了这信去扬州寻江南道御史施世纶,说是四爷让来的。他自会帮你们伸冤。若是不成,再回京来寻我。我派两个人与你们同去,也好路上有个照应。”
李明顺本以为这案子胤禛接了,不想却被打发去扬州,嗫嚅着想说什么,李卫却仰着脖子开口道:“怕个啥?不就去找个人。御史还能大过皇上去?咱现在都能见着皇上的儿子,御史算个鸟?”
看着一个才七岁的孩子老气横秋的模样,胤禛失笑道:“好大的口气。这个施大人可不容易见。闹不好,你们正门还没进去,就被打了出去。”
李卫毫不在乎,道:“做甚么非要进正门?他长啥模样?我走后门一样逮着他!”
胤禛再也忍俊不禁,笑道:“好一个走后门。施大人人送外号‘十不全’。那两个随从会仔细告诉你他的长相。若是能把此事办妥,你不是想长大当官吗?我保你以后做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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