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都头,”颜宜直做了个收声的手势,低声道,“我们换个僻静的地方谈,附近可有去处?”展昭明其意,不多言带领颜宜直行至大相国寺旁边一处名为潘记的茶肆。正值午后,茶肆的客还未上满。店家潘四甚是肥硕,一见展昭便满脸臾笑道:“怪道今日出门便听喜鹊叫,原来是有贵人来!展大人久违了,今日想来点什么?小人请客!”展昭低声道:“我们去你的里间谈事,我不叫不许他人来搅扰。”那潘四甚会察言观色,立时带二人进了里间。
茶肆里间甚是隐蔽幽暗。颜宜直待眼睛适应了阴暗的光线才看清,此地还摆着赌具。看来是个地下的赌坊。展昭对着潘四耳语几句,潘四便即喏喏离去。展昭一边推开了隐蔽的窗户,才让房里略亮。一边请颜宜直坐在一张桌前,道:“颜大人,此处老板潘四郎系在下眼线。甚是安全。请您接着谈。”
颜宜直松了口气:“实不相瞒,自打颜某上了劄子,似乎便有人在寒舍周围盯着,不免有些心障。”展昭道:“您是御史,又有直奏之权,开封府岂敢对您有所不利?”颜宜直盯了一眼展昭道:“展都头,此案关乎朝廷盐政,现今不过窥其一角。要真全然掀开,其中黑幕不定何等可怖。试想,排岸司和开封府在天子脚下不过两个地方衙门,自何时起行事?又倒卖了多少?谁是主谋?可有同党?户部和盐铁司可有瓜葛?此前的监察御史难道毫无察觉?”
展昭想了想问道:“依颜御史高见,该当如何行事?”
颜宜直沉吟片刻说道:“在下思量,恐怕还是先从汴梁漕帮入手,拿到汴梁漕帮囤积私盐的真凭实据才敢接着谈下一步。大肆抓捕势必会打草惊蛇,让那些城狐社鼠有所察觉,销毁证据。”
展昭至此掂出分量:果然如颜宜直所说,那此案牵连的官员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若真要侦破,非得有降龙伏虎之力。想着,展昭向颜宜直拱手道:“案情俱已知晓。下官这就去回禀都指挥使,请都指挥使大人定夺。”说着,展昭打开墙上的一扇暗门,“此门可通往大相国寺西街,颜御史可直截离去。日后若有不便在衙门里商谈之事,亦可来此间。”颜宜直轻叹一声道:“那就有劳都指挥使大人和展都头。”二人一前一后从暗门走出,互相拱手示意匆忙离去。
匆忙到谁也没有注意,在旁边屋顶伏着两个人影,目送二人分手远去。
吕嵩听展昭细细转述了案情,似乎有些坐不住。踱着步听展昭说完,吕嵩沉默半晌道:“此案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案情,待我细细安排后再做打算。”展昭有一丝犹豫:“可是大人,此案有圣谕,御史台那里又该如何应对?”吕嵩知展昭心细,便道:“此案若真如那颜宜直所言,定然牵动朝局。现临近五月节,官家又要亲临汴河观赏赛舟与民同乐,汴梁漕帮已应礼部和开封府之邀协同办理赛典事宜。此时大张旗鼓查办汴梁漕帮及开封府,必定搅乱赛典。岂不是往官家面上抹黑?再者,在此关口查出如此多衙门和官员沆瀣一气,也必震动朝野,届时什么难听的流言蜚语造作不出来?朝廷脸面也要紧的。”
吕嵩的话又是一番道理,展昭正品味着,便听吕嵩温语说道:“此案关乎众多官员官箴,办到何种程度尚需看圣心所在。雄飞,你还年轻,除了关注自己差事亦要学会纵览朝局审时度势,日后方能更进一步。否则,只停留在琐碎破案缉拿上,终其一生不过一武夫尔。你去吧。御史台那里稍候我亲自去面见御史中丞。”展昭便起身告辞。
待展昭离开,吕嵩疾书一封字条,便起身出武德堂,进到一处门口竖立着‘非奉皇城令者不得入内’大铁牌的幽暗堂屋。进到堂屋,便听有两人来问安,只二人声线一粗浑有力一尖刻如刀,乍一听颇为滑稽。但因屋内阴暗,看不清二人面貌。吕嵩道:“不必行礼。你二人今夜去一趟汴梁漕帮找船主田大海。把这个交给他。”说着将字条递给二人。“是!”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展昭回到缉捕司。一进缉捕司廊下,便听邢义在跟人谈论:“那小子居然也不知会我一声就单独行动,还在眼皮子底下让人被杀,连元凶是谁都不见影,缉捕司何时丢过这么大的人!”旁边的人附和道:“那是,他第四都的人平素是眼睛长在头顶,这回看他们还张狂个甚!”“俗话说的好,一将无能,三军受累。”“要说咱邢都头是缉捕司资历最老的都头,他一个毛头小子何能与邢都头相提并论。”种种言语,展昭听着不禁恼羞成怒,想要上前理论。忽然从背后被人拦住,转身一看是第四都的副都头朱七。朱七身材并不高大,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唇上留着一撇八字美须,此刻着一身官衣,看去干练精神。虽说比展昭年长五六岁,但对展昭这个顶头上司十分倾倒忠诚。朱七对展昭摇了摇头,低声说:“都头,不可意气用事。他们不过是呈口舌之快,您是何等样人,岂能跟这起子小人置气?”一边说着一边拉展昭走出缉捕司。
二人走到外面,胡乱找了个馆子便进去。朱七叫了些酒食,便劝展昭:“都头,不过一次缉拿不成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自您入皇城司,缉拿侦破的要案何止这一桩?”展昭道:“朱七哥,你有所不知。此次缉拿的人甚是要紧,是都指挥使直接传达于我,底细我连你都没讲明,就为了机密。”“那都指挥使如何说?”朱七问道。
“倒没说什么。但我猜测此事要移交给邢义和第一都了。”于是展昭便将见吕嵩的情形大致说了。“都指挥使又分配了一件新的案子,只是案子背景十分复杂。我看都指挥使也颇感棘手。”展昭蠕动了一下嘴唇,没再往下说。
朱七知道展昭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不能再说了。二人默然。一时,店家将酒食端上来了,朱七见展昭仍然有些失神,便说道:“先不管案子,填饱肚子是正经。”
展昭自失一笑,拿起筷子道:“朱七哥说得是。”二人便即吃喝起来。正吃着,便听旁边桌上的商贩打扮的人谈论:“真是奇了,今年也不知怎的,河道上船又多又堵。”“快五月节了,今年官家又要到汴河上观看赛舟,周边州县还有外地的百姓谁不愿瞧热闹?那商贾还不都抢着来做生意么?”“他们来他们的与我何干?我可是要租船贩货回乡。已经在东京等十天了,幸得都是些酒,不然坏了可怎么说。”“码头上没多寻寻?”“怎么没寻?以往的相与船家都说忙,急的我去找漕帮说项,那帮众也是大喇喇不肯理人,说声忙就自去了。”“唉,也不差这几日。再等等吧。或者等过了节就有船了呢?”
一语提醒了展昭,便问朱七:“朱七哥,你手里可有汴梁漕帮的眼线?”朱七一怔,道:“有,都头要什么?”展昭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汴梁漕帮与排岸司有共同向朝廷隐匿逃税之嫌,都指挥使暂未说明方略,不若我们先行密查些内情,待都指挥使一声令下便可先发制人。”“属下领命。”见朱七起身便要走,展昭一把拉住,道:“不忙在这一时。此事我未禀报,只可悄声做去。”展昭又低声叮嘱了一会,二人方离去。
天渐向晚,展昭回到家中。这是坐落在离皇城司仅三个街口的一座宅邸。一进的院子,在珠米桂薪的东京算得上豪宅了。这是展昭升迁到都头时吕嵩赠予展昭的。不然仅靠着俸禄,即便在外城也买不起。接纳此宅时展昭颇感为难,觉得过于贵重。但吕嵩告知展昭是皇城司的产业,且在众都头中不算奢华,展昭才勉为其难接受。家中甚是冷清,既没有仆从也无家眷。房里除了普通家具别无奢侈之物。只院子摆放着一些石锁兵器,让人一望可知主人身份。展昭换了便服,默默扯过一把藤椅坐在院子当中,取过砥石、砺石慢慢磨剑。黑剑名为‘巨阙’,连同一套家传‘七绝剑法’,均是父亲留给自己的遗物。据闻此剑是铸自春秋时的大铸剑师欧冶子,已辗转流传千年。每一代主人均是有名的武将侠客,但手持此剑者大多死于非命。故此剑也被人认为带有某种诅咒。但展父生来勇武不信邪,自从得来便将此剑作为傍身兵器携带。却在八年前的某天踪迹皆无,只给展昭留下了这一柄神兵。
“展大哥!”一句呼唤打断了展昭的思绪,展昭抬头看去,见是趴在隔壁墙头的白玉堂。“何事?为何不直接敲门?”展昭问道。
“这不是为了快么?”白玉堂依旧嬉皮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