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在同一个班,平时也混不到同一个圈子去。她是典型的忍辱负重埋头苦读型,而他是县城最大国营企业厂长的外甥,呼朋唤友地和县里一群干部子弟同进同出。有人问他怎么上学总捎上一个女生,他一脸嫌弃地说:“还不就是因为她阿婆到我家来送了一篮子扁尖笋。”
结果整个中学时代,她的外号一直叫“扁尖笋”。
那群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男生给许多女生都起过绰号,胖的叫陈圆圆,瘦的叫排骨精,长雀斑的叫芝麻饼,塌鼻子的叫短平快,大概并非对她特别有敌意,可她做不到不介意。她讨厌那群自以为是又幼稚可笑的男生高声笑闹,隔半个操场朝她大声喊:“喂,扁尖笋,你家鹏少要走了,还不过来替他拎书包。”她又尤其讨厌刘宇鹏在吃饭时间晃进食堂,大剌剌地晃到她面前,把她的作业本塞给她,当所有人的面说:“扁尖笋,数学作业抄好了,还你。英语作业呢?怎么还没做?”
她的作业本总会以各种方式落入他手里。有时候他不问自取,有时候他在搭车的时候直接跟她要。开车的一般是他的阿爷即村长大人,每每以领导教育村民的语气对她说:“夏雨晴,你要多帮助宇鹏。乡里乡亲一条心,才能建设和谐新农村嘛。”
后来她拒绝搭他家的车,如果坐不上县里的长途汽车,宁愿周末留在宿舍里。他们还是会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不期而遇,他跟那群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三五成群地路过,有人喊一声:“唉,那不是扁尖笋吗?”他就停下来,双手插着裤兜,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朝她点点头,而她就以最快的速度绕道走开。
其实他算得上一个相貌俊朗的男生,剑眉星目,身材矫健,为人仗义,一身江湖气,很有些仰慕他的姑娘。而她,一向自觉得和他不是一路人,总想尽办法减少同他的交集。
时间哗啦啦地流走,转眼他们都到了初三。男生都蹿高了个子,女生也一个个变了样子,以前空空荡荡的运动服仿佛一夜间都变得充实起来。到了六月,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上体育课的时候自然就只穿着T恤衫。女生在操场那边做伸展运动,打篮球的几个男生不约而同慢下脚步侧过头看。
其中一个忽然说:“唉,那不是扁尖笋吗?”
另一个连比带划地回答:“唉,真是扁尖笋。可怎么不扁了?忽然变成那样,还有那样了啊。”
先前那一个嘿嘿笑:“那是不是要改叫波霸奶茶了啊……”不料刘宇鹏把球砸在他身上,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闭嘴。眼睛往哪里看?到底还打不打球了?”
远处的女生在老师带领下,双手环抱举过头顶,又弯腰触地。另一个看得正入神,嘴里啧啧赞叹:“啧啧啧,看看这姿势,又挺胸又下腰,比苍老师的力度都大……”话音未落,冷不防有拳头重重落在他鼻子上,顿时鲜血长流。刘宇鹏不知什么时候冲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狠狠砸在地上。
谁也说不清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只知道刘宇鹏打了人,闯了祸,隐约有传言说是为了夏雨晴。夏雨晴听说时心里也是愣了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也许不过是传言罢了。她根本不认得那个被打的男生,她和刘宇鹏也不过是偶尔在操场上遇见还互不理睬的关系。
幸好已临近初三毕业,打架事件后来不了了之,很快他们就各奔东西。她升入高中继续在县一中埋头苦读,而刘宇鹏因为成绩不好,去省城读了一所职高。
这之后他们不常见面,初三那一年的暑假她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的身影,即使在家门口偶然遇见,他也总一副形色匆匆的样子,溜得比她还快。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又忽然开始频频跑到她家里来串门,逢年过节还会替他阿爷送些应时应景的礼物来,弄得阿婆有点受宠若惊,总要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礼。
有时候她还会在学校里又见到他。有那么两个周五,他放了学坐高铁从省城回来,来学校找以前的狐朋狗友打篮球。学校就那么点地方,不遇见着实很难。她上完自习课从教室出来,远远地又听到篮球场上男生的高声笑闹,似乎有人笑说:“唉,扁尖笋出来了……”话音未落,他又拿篮球砸人,冷冷说:“你给我住嘴。打球就打球,哪来那么多话。”
他的篮球一打打到天黑,正好是她背上书包回家的时段。她在校门口偶遇来接孙子的村长大人,村长就热情地招呼她一起搭车回家。她不好拂村长大人的面子,只好乖乖上了车。
小卡车只有一排座位,夏天的天气又热又潮,三个人挤在一处,男孩子身上的味道充斥狭小的空间,她又赶快打开窗。幸好他低头刷着手机,似乎也不打算跟她说话。
“学校学习忙不忙啊?”大家都说她大概会是村里这几十年来头一个考上省城大学的学生,村长望着她的目光颇有点于有荣焉的意思,探过头来跟她闲聊。
“还好。”她礼貌地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