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至,正好是夏雨晴的第九十九场婚礼,而她在那天出其不意地又遇到夏默。

    那可以说是场罕见的婚礼,场面热烈,从摆设用具到晚宴菜单,一应都是最高的规格,男方是本城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不差钱,自然要求办得轰轰烈烈,几百号客人也几乎全部是男方的请来的,女方却连家长也没有露面。

    男方二婚,比女方大二十几岁,同事都传说,那个叫苏宜珍的新娘是小三上位。按同事小秦的话说,苏宜珍,光听听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就知道是小地方出身,如今是绑上了大金主。

    作为本次婚礼的总负责,夏雨晴自然无暇理睬那些八卦,整天都在忙忙碌碌地跟进各方安排,以免哪里出差错。等到晚宴基本结束,新娘终于要抛捧花,她才稍稍找到休息的时间,站在场地边缘的葡萄架下,一手扶着柱子,移动着身体的重心,轮流休息被高跟鞋折磨了整天的双脚。

    新娘背后的人群重重叠叠,站在新娘身后的姑娘们一声惊呼,也不知新娘是什么准头,捧花越过众人的头顶,划着长长的弧线直奔她的方向而来。她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伴随姑娘们齐齐一阵惋惜的长叹,捧花出人意料地落进她怀里。

    同事小秦在耳麦里笑:“晴姐,恭喜恭喜,下一场婚礼就轮到你,千万要把花扔给我。”

    她压着唇角低低笑了两声,应了一句:“好啊。”

    正好那一刹那她随意一抬头,眼角的余光掠过远处的人群,一个熟悉的侧影一闪而过。

    记忆是种奇怪的东西,有些人你以为已经忘记很久了,冷不丁地浮上心头,才意识到其实你记得那么深。

    那一刻她站在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下,头顶的灯光似乎一暗,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秒钟。

    确实,夏默,当你的青春都交付给对一个名字的幻想,你又怎么可能忘得掉。

    一晃眼,那个熟悉的侧影又消失在人头攒动的饮食男女当中,她这才缓过神来。

    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早到她几乎记不清。她同夏默初相识,还是在她大一的那一年。那时她是个从小地方考到帝都来的大学一年级女学生,与这个繁花似锦的大都会格格不入,从衣着到口音到生活习惯,任何一件事都叫她自惭形秽。同寝室的姑娘有一半是本地人,个个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说起美食旅游化妆影视来,统统都是她插不上嘴的话题,甚至有一个还说自己是正黄旗叶赫那拉氏的后代,妥妥的皇族后裔。

    那时候只有舒颖和她一样是来自远方的外地人。她们的家乡都在南方,她们之间却也是一线大城市和山区小村庄的区别。舒颖家里有人脉和财富,而她身无长物,什么也没有。记得她第一次报上自己的姓名,舒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夏雨晴?你妈该不会是琼瑶粉吧?怎么不干脆叫夏雨荷?”

    她妈妈确实是琼瑶电视迷。父母都没读过多少书,常年在外面打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但只要妈妈在,客厅里永远充斥琼瑶剧哭哭啼啼的声音,门口的大黄狗常常被电视剧里男主角猛然一声咆哮吓醒。老妈也觉得不好直接叫她夏雨荷,但并不是没想过叫她夏依萍,幸好阿婆反对,才没能实现。

    后来舒颖拉她一起去校刊编辑部帮忙,她就在那里见到夏默。

    北方人和南方人长得不同。在她家乡山坳坳中的那方小绿地里,男人大多身材矮小精干,由于常年的日晒雨淋,皮肤黝黑又多褶皱。自从到了北方,同学里不乏升高八尺身材健硕的北方汉子。夏默大概正好集中南方和北方人的优点,身材颀长,皮肤白皙,五官又极清秀,说话的语调不急不缓,即使是说最严肃的事,嘴角也挂着一抹微笑。

    舒颖把她介绍给夏默:“这是夏雨晴。注意,不是夏雨荷,是夏雨晴。”

    舒颖一定觉得这是个笑死人的笑话,语调里带着十足的调侃。夏默果然着意看了她一眼,略有些讶然地说:“真巧,你也姓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