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幽寂,龛上的烛光摇摆不定,投在杜斐脸上成了斑驳的光影。
“河山是偃朝的河山。”杜斐一咬牙,脱口而出,“不是案上佛祖的河山。”
杜追源捏紧伏在地上的双手,面无表情地起身说:“各人自有各人的因缘结果,我既入了佛门,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卓云,你若想走科举为杜家光耀门楣,那就去做好了,我不会干涉你分毫。同样地,你和父亲也无须再想着来游说我。我早就说过,不为杜家争光,也绝不会让杜家蒙羞。我是重华寺的慧源和尚,与杜家此生再无干系。”
杜斐说:“我知道你不喜科举。父亲执念至深,日夜盼着杜家出一个状元,所以才把你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如果父亲能了却这个心愿,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逼迫你。”
他鼓足气力,说:“明天……明天就是科举放榜的日子。大哥,如果我当上状元,你就再没有后顾之忧。到那时,你,愿不愿意回来?”
杜斐看见杜追源紧绷的脸上露出笑意,但那不是微笑,或是因欣慰而笑。那是一种冰冷彻骨的嘲笑,像知晓天命的圣人嘲笑胆小愚昧的凡夫。
“你说你知道我不喜科举。”杜追源说,“那你可知道,我为何不喜科举。”
杜斐被问得一愣,说:“学堂中放弃科举的人,大多是因为读书太过枯燥无味。”
杜追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佛像跟前,道:“那群人承受不了读书之苦,可若你问他们想不想要金榜之名,他们无一不会说‘想’。”
“而我不喜科举,是因为我自始至终都对朝廷和官吏厌恶至极。”
“什么?”杜斐如遭雷击,“为官为仕是天大的殊荣,是为国本鞠躬尽瘁。你既然有心怜惜苍生,为何却反要憎恶他们的父母官?”
“他们担得起父母二字吗?”杜追源抬头紧盯着佛像俯瞰众生的眼睛,说道,“六年前我入京赶考,亲眼看着同寝的考生节衣缩食,却在书箱中藏了百两白银,送进了礼部官员房中。他那年一考中举,后来便入了礼部。行贿考官者最终成了大考官,这听来不可笑吗?”
“受贿是要被罢黜的,为何不去府衙揭发他!”杜斐急道,“府衙一定会将此事审个水落石出。”
“是啊,当年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杜追源说,“科考之后,我去往京城府衙,却见衙门口击鼓鸣冤者日日不绝,被受理者却不过三五之多。鸡鸣狗盗之事可以开庭严审,控诉官吏昏庸者却被杖责致死,尸身从庭前拖拽而过,堂鼓下成道的血污我至今都历历在目!彼时我才知道所谓青天大老爷为何被称为青天,因为他们高坐青天上,大可不必在乎惨烈人间!”
兄长的慷慨陈词令杜斐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浑身冰冷,后脊生寒。从小到大,他都坚信为官者是正直和公道的化身,朝廷是天下能人才子的汇集之地。世间所有解决不了的事,拿到朝廷上讨论之后必然会迎刃而解。
同样,他也一直认为为官者必定是清廉的,书本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廉者,民之表也”,写着“贪者,民之贼也”。难道那些贪官污吏从来没有读过这些书——怎么可能,明明在科举前他们都能把这些文字倒背如流。
“卓云,你这一生追求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插手。可你要想清楚,你向往的地方,当真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杜追源的声音低下去,“上位者手握重权却漠视百姓死活,出家人心系苍生,日日守在佛前苦苦长祈,到头来却不过是徒劳无功。可是,我宁愿做无用之功,求一个心间安宁,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居高位者将人命当作蝼蚁踩在脚下。卓云,这才是我作出选择的原因,你明白了吗?”
夜风从窗子灌进来。
杜追源俯身吹灭案上的烛火,说:“回去吧,除非你也想皈依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