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同看来是一个百事通,说起传闻轶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从他嘴里,达明了解到怡乐园是西安城顶级大酒店之一,富丽堂皇,装饰豪华,帅哥靓女,服务上乘,出入酒店的客人非富即贵。因此,酒店提供的酒菜,均是价格不菲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以致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富豪大家,纷纷以能在此地饮宴作为身份高贵地位尊显的象征。
林同是怡乐园的熟客,一进门,红光满面,体肥如猪的掌柜钱世贵便用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麻利动作,迅即像一个皮球从柜台中弹了出来,爽朗地笑道:“林兄,有些日子没见了。不知是那阵子羊角风将你这位大贵人吹到敝店来了,难怪今日一大早便听见喜鹊枝头闹喳喳,我说是哪位贵客要登门呀,原来应在你身上。”
“钱兄不愧是钱油子,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丑话变美恶话变善脏话变净,顺溜溜地格外中听悦耳,让人听后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不痛快。”林同毫不客气地直呼钱世贵的外号,看来两人关系匪浅。他说着随即牵过达明,对着钱世贵说:“这位青年才隽就是我邀请的客人,达明达巡检。”
钱世贵拱手作揖说:“久仰达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龙章凤姿,庙廊之彦。”
“钱掌柜过奖了,小可只不过是出身草莽的粗蛮武夫而已,担当不起如此赞誉。”
林同又指着钱世贵说:“达巡检,这位滚圆溜胖的家伙,就是怡乐园的大掌柜钱世贵。”
达明说:“达明见过钱掌柜。”
“不敢不敢。林兄,今天是吃请,还是做东?”
“钱兄,今个兄弟请达巡检吃饭,你可要把眼睛放亮一点。兄弟此次是临时起意请客吃饭,不曾在怡乐园预定,你可不能像应付阿猫阿狗一样,随便打发兄弟我了。你先给我安排一个雅院,再把怡乐园的招牌菜,有啥鸡鸭鹅鱼猪羊牛肉尽管端了上来。放心,想我一个堂堂正四品西安右护卫指挥佥事,知道怡乐园是手中没有一把米,不敢进园来叫鸡。哈哈哈……兄弟不差钱。”林同像个暴发户似的一拍腰间荷包,豪爽地笑了起来。
钱世贵用锐利的目光迅速扫了一眼达明,故作惊讶地喊道:“今天日头打西边升起了,你这只铁公鸡竟然破费请客吃饭。看来达巡检真是贵客,让铁公鸡如此放下身子来交结。”
“钱兄,人在世上走,交朋结友是给自己找活路。赚下银钱是勾命鬼,活下朋友是护命符。你懂不懂呀,枉费了你做这个怡乐园的大掌柜了。我林同既然是只铁公鸡,那是囊中少银子,身上无毛可拔,可我是只生了锈的铁公鸡,敲一敲打一打,总会落得下几块铁锈吧,是不是啊,钱兄,难不成你怡乐园嫌我的银子是灌了铅的假银子?”
钱世贵傲然一笑说:“林兄,你就踏踏实实把心放进肚中。怡乐园是大店老店,讲的是大开八扇门,招待十六方,进门都是客,你笑我沾光,这也是怡乐园之所以立身百年不败之本旨。”随即将嘴贴在林同耳边,低声说:“林兄,你尽管宽心放开肚子,我决不会让你在朋友面前丢脸。”
林同笑着点点头,咧着嘴说:“这话可是你说的,兄弟可没有逼你说。”
“是是是,是我自己说的,西安城有谁不知我钱世贵是一个讲信义之人。”钱世贵昂着头,拍着胸脯,豪放地自夸道。
林同瞅着钱世贵一脸的臭屁样,不禁嗤之以鼻,出言挖苦道:“要说你钱油子是不是讲信义之人,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瞧瞧你那体型,岂不正应了那句话。”林同顿了顿,见大家露着询问的目光,等着自己的下文,不由地洋洋自得地接着说:“哪句话?就是食言多矣,能无肥乎。”
满堂稍有学问的人都被这句活逗得乐不可支,因为熟悉林同的人都知道,这个西安城有名的铁公鸡是武将出身,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如今竟然能够说出如此文言而又贴切的话来,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对这句出自《左传·哀公二十五年》中鲁哀公讥讽大臣孟武伯说话一贯无信的话,达明自然清楚得很,见钱世贵眼一瞪,张嘴就要反击,担心两人互相掐架起来没完没了,连忙开口打圆场说:“二位,我们是上酒店来吃饭的,难不成要我等枯站在这里,无需摆开桌子,饮酒吃菜,一个个像斗鸡一般,你一句他一句,来来往往,把这满天乱飞的大话小话真话假话实话空话好话坏话,充作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食言而肥么?读了十年圣人书,我今个才算明白食言而肥的意思了,原来听人斗嘴,亦可饱腹。”
林同和钱世贵被达明巧解“食言而肥”歧义的急智所心折,相视哈哈一笑。林同一拍脑袋,一脸歉意地说:“抱歉,抱歉,让达巡检见笑了。我与钱兄乃是朋友,平日里争吵惯了,见面不闹,浑身发燥。”
钱世贵也点点头说:“达爷,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乃是猫狗朋友,见面就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