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明不见杨应宁回来,无聊之下走出了总制府,沿着东大街往东关溜达而去。
下毒案已现曙光,一直压在达明心上的沉甸甸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像刚下轿的新娘子,满面春风,嘴里旁若无人地哼唱起了《双截棍》。反正周杰伦的歌,无论是高声唱也好,还是低声哼也好,歌词在地球上都让人听不明白,更别说在这异界了。
东门大街街面较宽,这里不是王府将军府就是大小官衙,西安城的闲人不敢来,普通百姓除非没有办法也不愿来,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初春的阳光铺洒在街道上,晒得人们浑身暖洋洋,走路都提不起劲,懒散地缓步而行。高挑着“聚源茶楼”幌子下,一条老的后腿站起来都哆哆嗦嗦的黄狗,趴在地上,眯着无神的眼睛,打着瞌睡。或许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即使轰隆隆的马车紧挨着身边驰过,它连眼睛都不睁,似乎什么事情都已无法引起它的兴趣。
达明走到聚源茶楼门前,抬头望去,高二层的木楼,翘角飞檐,三间门面,拱门回廊,装饰典雅。刚从两次喝茶中领会到破案的玄机,使他喝茶的兴致仍然高涨无比,于是迈步走进了茶楼。
“公子爷,你老来了,楼上请。”一个二十多岁的店伙迎了上前,哈着腰打着招呼。
达明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大厅,几十张桌子空无一人,老榆木柜台后面有一个矍瘦的花甲老人斜倚在太师椅上打着瞌睡,嘴角处悬挂着一丝液体,隐隐地反射着大门处透过来的阳光。他心底下泛着嘀咕猜测,现在是上午,根本不是喝茶的时间,无人也是正常的。因此也就没有多问,径直“噔噔”上了二楼。说来也是非常奇怪,与楼下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二楼却是热闹极了,茶客少说也坐了七八成。
他本想寻一个靠窗临街的座,一个人慢慢品茗,看来是不可能啦,只得在楼梯附近找了一副无人的座头。刚落座,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茶博士屁颠地过来问:“公子爷,请问喝点啥茶?”
“来壶上好的毗陵茶。”
“公子爷,这个没有。”
“什么,岳山茶中的毗陵茶你们没有?看模样,看规模,聚源茶楼该是西安城叫的上字号的大茶楼吧,怎么会连毗陵茶都没有?”达明像个走进了青楼却听说没有粉头的销金客,大惊小怪地咋呼起来。
“公子爷,这真个没有。”茶博士一脸苦涩地打躬赔礼说:“不错,咱聚源茶楼是西安城数一数二的茶楼,可这毗陵茶那是岳山茶中的极品,放眼这西安城,只怕是陕王府才拿得出半斤八两来。”
“胡说八道!小二,你别是狗咬提篮儿的,人巴结有钱儿的。我可告诉你,爷荷包里有的是金银,惹恼了爷,买下你们这座破茶楼,连眼皮子都不带眨巴。”达明在王子义那里喝过毗陵茶,认为茶博士说毗陵茶只有陕王府才有,是瞧不起自己,不由地勃然作色。他拍着桌子大声骂道,大有拆了茶楼的狂妄蛮横气概。
“公子爷请息雷霆之怒,此事说来话长,且容小老儿慢慢道来。”听见吵闹声,柜台上那个的老掌柜急忙走了上来,拱手施礼劝解说:“公子爷有所不知,毗陵茶惟有清凉寺毗卢洞的方为本山茶。那里山高坡陡,茶农用山上巨石堆垒筑成边坡挡土为畦田,上面种植着为数不多的茶树,故而产量极低,能完成岁贡已是一件不容易之事。虽说国初天武帝下令贡茶由茶户自行上缴,有司不必干预。但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预有司,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本朝征收贡茶不仅是地方府县的重要职司,而且各地守备太监也有进贡地方名茶之责。以毗陵茶为例,每到采茶季节,衡山县令便亲自入山,筹集牲醴肃祭后,方始开园采摘,开局制茶。官府隆重其事,坐镇监制茶芽。为确保岁贡数量,官府甚至派出军队把守出口的各个关口,不让一片茶叶流出茶园,违者重处不贷。”
“啊?”达明讶然地惊呼一声,他知道朝廷对贡茶管控严格,却没曾想到居然严格到了用军队来管控,心中不免有些歉然,红着脸皮尴尬地说:“小子无知,言语有些唐突冲撞,在此赔个不是。”
“好说好说,不知者不怪。既然公子爷如此喜爱毗陵茶,不如小老儿推荐一款钻林茶。钻林茶与毗陵茶同为岳山茶一种,传言是炎帝追逐朱鸟至衡山,朱雀口衔的茶树种落于岩隙石罅而长成,种植历史远超毗陵茶。只是散生于长满荆棘灌丛的崖峭石乱处,寻觅险巇,采摘艰难,只有山中僧尼不辞辛苦,攀崖登峰,采茶制茗,供奉佛前。因产量极少,世上俗人知之甚少。南岳小般若禅寺无碍法师是小老儿的方外之交,恰好托人送来的六两钻林茶昨日刚到,如公子爷不嫌弃,我让小二替你沏上一壶,也算是我们一场缘分。”
“这如何使得。你我素不相识,无端找茬,已是可愧汗颜。”达明臊红着脸皮,连连摆手说:“况且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如此美茶,还是请老掌柜自己慢慢享用吧。”
“达公子,你就不用假客气了。你好像在王子义那里混吃混喝时,从来都是脸皮比西安城的城墙还要厚啊!”老掌柜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神态彷佛是逮到了一只偷嘴老鼠的猫,全是戏弄的怪笑。
“你……你认识王大哥?”达明惊叫起来。
“认识,太认识了。打他光着屁股第一天来到这世上,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