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跪坐原地,默默听着呵斥,态度温顺得难以理喻,被餐叉捅穿的伤口鲜血汨汨流淌,已在脚下汇成溪流。很快我开始感到喉头犯恶心,眩晕冲上脑门,眼前逐渐黑暗了下来。
“露西,你在哪?”当她那张脸从黑暗中彻底消失,我的心头顿生一种被遗弃感。
她没有回答,耳边响起嘁嘁嗦嗦剥糖纸的碎音,一条温润的舌头含着巧克力填入进来,番茄说还有五块,保住热量才能保住体能。同时,有股熟悉的米饭气味透香过来,被捅穿的部位顿觉冰寒彻骨,令肌体一下子变得麻痹,火辣辣的灼烧感渐渐开始消退。
“河泽云蚺血,你怎么会有暗世界群贼的药膏,难道是我带下来的?”几分钟后,我有些缓过来了,定睛细瞧,便见得番茄端着一个麦秀雷顿大小的药罐,正在为我涂抹伤口。而再看向自己,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三角裤,很显然她本就兜里揣着药膏。
番茄见我隐私暴露无遗,径直往黑暗尽头而去,过了半分钟,她不知打哪抱来几件黏糊糊的大衣,覆在我赤裸的身上,不论问她什么,傻妞只顾自己长吁短叹。我感到索然无味,只得翻看这些来历不明的衣物,一摸内侧居然还有半包烟,便慵懒地点起一支,闭目养神。
“哪怕再困也别睡着,咱俩说说话吧。我知道你心中堆积着无数疑问,每件都想知道答案。我也同样有话要告诉你,但不知从何说起。露西是假名,我的真名叫Shakti(夏克蒂)。”
“好吧,你爱扯就扯,我权当在听电台。”昏昏沉沉的我靠着散发霉味的烟强打精神,正想着自己的事,忽听得她报出一个名字,这才变得认真起来,问:“丽姬娅.蒙太古?”
华宵仪式开始后不久,她与石盘麒麟感到现场气氛变得诡异,有张像被重型卡车碾烂的人皮,毫无征兆出现在祭台背后,恶鬼缓缓坐起身,探出白骨森森的手臂问俩人索要丽姬娅。一股从未体验的恐惧充斥过它们心头,她开始疯狂追咬布雷德利四下乱飞的脑袋,为摆脱飘滑而来的人皮,只得选择连滚带爬逃下泛渣之井。
“你下地窖原意不是为了引四面神前后策应,而只是害怕得想逃?那么,你知道丽姬娅的由来吗?”这个消息不啻令我心头一震,倘若人皮问起丽姬娅,那它便是肖的獖羊鬼魄无疑。换句话说,百花金坛已被捣毁,Krys与魂镰或许毫发无损,并且也来到了女神峰。
然而,不论番茄如何奔逃,男尸紧紧追赶继续向她索要丽姬娅,这时番茄忽然记起前些天被拘押在墙缝中某间破屋内,那里堆着许多工具,所以背起大捆带刺钢丝和铆钉,在这个逼仄空间布设机关,企图摆脱袭扰。然人皮怪尸神出鬼没,令她一切努力全打了水漂,在这稠螗之际,黑猫窜将出来,牵着她罩袍拖行,就这般将番茄带进了荒凉破败的建筑之中。
“露西,在我印象里,你是个即便撒谎也不至于令人讨厌的小妞,因为那是浮于表面的,容易预测的。但实在没想到,弱智的那个其实是我,我最终还是被你高超演技给骗了。当你充当尘民爪牙干下这么恶心的一件事,屠戮了几十名姐妹手足后,难道没有一丝罪恶感吗?”佯躺一阵我缓了过来,便打算从她身上了解整件事始末,但该怎么问,这是一门艺术。
“害死她们的人,正是你们啊。”她果然一如既往地暴跳起来,连声嚷嚷道:“为什么要搞真假金坛,是因为尘民已经被泛世界盯上了,这是我们与他们之间的战争,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是暗世界贪心不足想要从中牟利,才跑来横插一杠,这难道不是事实不是本质吗?单线较量的话,泛世界必败无疑,屈死的莉莉丝们也不会因此化为人烛,而是登渡获得新生。”
“所以,机关算计到最后仍是战败,这个结果令你很恼火么?”我重新点起一支烟,问。
“我不关心尘民的狗屁理论,也不想听他们的伟大叙事,更不愿去刨根朔源,该战败该获胜都与我无关。姐姐,你告诉我,地底世界是怎么产生的?它们又是因为什么分裂成了三个世界?”她一把握住我指尖,叫道:“跟你说了,我不叫露西,我的真名叫夏克蒂。”
“老实说不知,愿闻其详,露西。”我偏就不肯遂人愿,也为她点了支烟,歪着嘴笑了。
地底世界是时代的必然产物,王国间的战争,宗教分歧以及政治思潮的对抗,几千年间难以调和的矛盾累积叠加,最终形成了地底世界。在它刚出现时,世俗社会将之当成怪胎,数百年的讨伐非但没能消灭它,反而使之越发蓬勃,并开枝散叶。久而久之,国王们发现,地底世界扎根之深,想要彻底消灭不过是徒耗钱粮,既如此为何不能善加利用?不仅能稳固自己统治还能减少社会摩擦。就这样,地底世界逐渐被世俗接受,成了彼此不宣的秘密。
地底世界的分裂,也是延循这一道理。因它是个真实社会的袖珍体,所有矛盾和观念对撞一样不拉全都存在。谈得拢一口锅吃饭,谈不拢就分家,古往今来盖莫如此。一批批的被流放者和反叛者形成各种同盟,构筑出一个又一个地底世界的雏形,保守主义者便如同曾经的国王们,发起一轮轮血腥镇压与围剿,其结果自然是于事无补,长期战乱两败俱伤后,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存在。而后,开始进入了一个相对和平,彼此合作的新时代。
“在你睡觉时,与人滚床单时,出门聚餐时,这些破事无时不刻都在发生,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为何感触那么深,因为这是距你最近的一次,新世界崛起之战,你被种种罪恶和无底线所震惊,感叹说这个世界太肮脏了,天下怎会有像我这么变态的人存在呢?其实你很清楚,这就是人类的本质,只是你难以接受,选择将脑袋埋进了沙里。”她一口气说完长篇大论,将余下的巧克力吃了个罄尽,依旧意气难消。
“问个题外话,露西,你到底多大?不会已活了几百年了吧?这些话与你外貌偏差之大,不像是你这种年龄所能概括总结的。”我略略吃惊,不免又问:“为什么说泛世界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