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要说什么,李泰大约能猜到。
但见对方摆出一副好为人师、敦敦教诲的模样,他便也配合着露出些许不服气的样子说道:“臣为事构计,或有虑之不及,但也的确未敢藏私,权衡再三,实在不知此计有什么妨害大事之危。”
宇文泰听到这话,倒也并不恼怒,只是笑了起来:“就知你小子外恭内傲,恃才自负。今天就教一教你,世道艰深可不是你的短浅见识能够算无遗策的。”
他又拿起那奏表略作端详,才又说道:“物亲其类,同仇敌忾,这想法是对的。但是,人心幽深、变幻莫测,也并不是简短的计议能够囊括周全。
刘师佛是胡中罕有的大德高士,慕之者繁不可计。如今需要将他特作标榜,以族属归为邪异,非其族类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但诸步落稽属必然群众沸腾。”
讲到这里,他先顿了一顿,瞧着李泰还有些茫然,才又说道:“三人成行,便有贤愚之分。物性善恶,从来也不可一体独断。你知道胡荒丑恶,但是否知道步落稽当中的趋与悖?”
李泰听到这里,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忙不迭一脸惭愧的作拜道:“臣确不知,臣只是有感胡荒害世,又觉得沙门聚敛无度、妨碍国计,灵光偶得,便以为可以因刘师佛一人将此二者串联发落,自以为得计便沾沾自喜,未再深作考究。”
宇文泰要说的是,刘师佛在稽胡当中拥有着非凡的影响力,也正因此、凡所对其毁谤,都是对稽胡群体性无差别的感情伤害。
但稽胡本身却并不是一个整体,源流众多,各个地区的稽胡部族也都不相统属,相应的他们各自立场和谋生方式也都不尽相同,并不是所有的稽胡都站在西魏朝廷的对立面。
像是之前跟李泰互动良好的李和,其家族本身便有着一定的稽胡背景,部曲之中也存在着许多稽胡人众。北境诸州重镇,比如原州、灵州、夏州等等,也存在着许多听命于华州霸府的稽胡。
所以李泰这个计策看起来很好,可一旦推行起来,极有可能会不加甄别的将所有稽胡都推到西魏政权的对立面。
这个问题,李泰当然意识到了,但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想借此压缩宇文泰的统战空间。
他是清楚知道宇文泰麾下有着数量不菲的稽胡部伍,一旦针对刘师佛这一宗教信仰进行意识形态的打击,这一部分稽胡士伍就会变得不再可信、乃至于不可控。
所以宇文泰势必就会加快府兵制的建设,也会对关陇豪强、包括自己这样的汉人属臣加强依赖。老大拥有了这样的困扰和需求,开放的机会自然就会更多,而他也会成长的更快。
这样的想法,倒也谈不上包藏祸心,只是一个志做的卢的人该有的觉悟和素质。如果老大一身的王霸之气,抖到哪里哪里就俯首称臣,我还怎么混?
但宇文泰也不愧是能够跟高欢争雄一时、缔造关陇霸业的强人,尽管本身已经穷成这个逼样,在面对可以针对寺庙大加抄掠的机会时,还能不失把持自控,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当中所蕴藏的危机隐患。
宇文泰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但也没有因此怀疑李泰不老实,毕竟在他看来,李泰能够谋算到这一点已经算是智力超群了,再作更进一步的大局考量,已经不是这个年纪阅历和地位能够达到的水平。
更何况这小子刚刚屠灭一个佛寺、大发一笔横财,食髓知味再加上担心受罚,作此计议也是恰当合理。
这一计策也的确让宇文泰眼前一亮,稽胡扰乱和财政困难一直都是困扰着他的大问题,他自己包括麾下幕僚们却从来没有想过循此将二者结合起来,一起进行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