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炽烈,风声呼啸,林冲骑着马沿山道一路奔行,朝着南方而去。
他在沃州担任捕快数年,对于周围的状况大都清楚,情知女真人若真要拦截这份消息,能够动用的力量绝不在少,而且以铜牛寨这样的势力都被发动来看,其中也绝不缺乏地头蛇的影子。这一路沿着官道附近的小路而行,走得谨慎,然而行了还不到半日路程,便见到远处的林间有人影晃动。
这条山道独立于南下的官道之外,相对荒僻,平素常人不走,选择这边的,往往是些有绿林背景的豪客大盗。类似的荒地,强盗杀人越货也不在少数,前方林间显然是眼力惊人,或许有猎户、军中背景的斥候,林冲才察觉到他,对面显然也看到了林冲,过得片刻,便见呼啸的响箭冲上天空。
林冲径直策马奔入树林,避过两支射来的箭矢,跃上树梢抓住那斥候一掌毙了,视野的尽头,已经有被惊动的人影过来。
这大概是些山贼或者附近以劫掠为生的乡民,手持刀棍叉耙,衣着褴褛呼拥而来。林冲心中一声叹息,沿着斜路冲出。晋王的地盘上山势崎岖,这林间高矮树丛错落,灌木之中石块交织如犬牙,他弃了坐骑,高速穿行往前,有三人迎面冲来,被他顺手一带一砸,两人滚在地上,撞得头破血流,另一人稍一愣神,已经追不上林冲的脚步。
大部队合围过来时,林冲已经上了一侧崎岖的山脊,他步伐矫捷,身形轻盈如猎豹,一路奔行并不停止,片刻间,众人便在目瞪口呆中失去了他的踪迹。
天风烈烈,他宗师身手,一路穿山过岭,偶尔收敛神色上去官道,藏于行人之中,只是这样一来,速度便慢了下来。此时已出了沃州地界,再前行一阵,便见得前方关卡处衙役巡行,检查甚严。
林冲当衙役这么些年,一见便知这些人正有意识地搜查,想必附近衙门亦有官员被女真操纵——昨日铜牛寨的众匪未被杀光,有飞鸽传书之利,这些人总能先一步察觉布防的——他按了按怀中的名册,悄然脱离人群,往山中绕行而去。
这些年来远离各种“家国大事”太久,此时想来,才能察觉这中间的紧张气氛。晋王的势力口头上是臣服女真的,暗地里则早已开始秣马厉兵,准备反正。这中间,又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见够了女真的刀枪,不愿意再行送死。
这份名册一下去,双方的矛盾便要激化,无论它是真是假,众多的势力显然已经在暗中被惊醒,开始铤而走险,而另一边晋王势力的反金一派,恐怕也正在仔细地看着,偷偷记下一份真正的名单。
而无论真假,自己也只能将这条路,好好走完而已。
他心中想清楚了这些事情,脚下并不停留,一路往西又转南,途中渡过两条河流。这一日夕阳渐红,他走在路上,想起这几年来,与徐金花、与孩子也是见过多次这样的夕阳的,由此往前,在梁山水泊、在汴梁时所见过的夕阳,他也都还记得。
这一日脚步不停,前后辗转近两百里,到的凌晨时分,渐渐抵达辽州乐平附近。于玉麟在此治军,前前后后军队驻扎之地延绵数里,附近岗哨森严,常人难入。附近也有因军队而建设的小城镇。深夜军营不可闯,林冲在附近山间停留下来,预备天明再想办法进去。
自徐金花死后,他已有数夜未曾休息,这一夜他坐在树下闭上眼睛,仍旧无法入眠。记忆翻涌间,痛苦与空洞的情绪仍旧充斥着一切。对他而言,人生已不足为虑,脑中的清醒也冲不淡悔恨,一切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只有他仍旧面对着这失去一切的结果。
星辰流转,睁开眼时,远处的军营又有火光闪烁游动、延绵无际,这稀疏却无尽的火光又像是涌来的记忆一般。无眠的夜晚漫长难熬,像是在穿过一条长长的、黑暗的山洞。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冲怔怔地失神了许久,远处的军营里,清晨的训练已经开始了。
林冲悄然下山,沿着营地而行,相对于闯营,他更希望能碰巧遇上于玉麟将军离开军营的时机——过往他也曾远远见过这位将军一面的——但这样的希望显然渺茫。林冲此时穿着狼狈而破旧,身形却犹如鬼魅,绕着军营漫无目的转了几圈,又在营门附近停留许久,才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那是于玉麟军中一名先锋将,名叫李霜友的,在晋王辖地民间颇为有名,林冲在沃州附近不仅见过他两次,而且知道这位将军性情火爆耿直,在对抗金人方面名声颇好。他此时经过这处营地,见那李将军在校场巡视,又要离开,当即自隐匿处跃出,朝里头大声道:“李将军!”
附近箭塔上有人大喝:“什么人!”李霜友远远朝这头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来,看见营地外那大个子举着手,朝军营围栏边走来:“黑旗传讯!”
林冲说了一句,想想,道:“事关重大,请报知于玉麟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