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南方所谓金秋的八月,但金地的北风不息,越往上京过去,气温越显寒冷,雪花也快要落下来了。
好在宗翰队伍里的金人都是饱经风雪的战士,气温虽然下降,但大衣一裹、狐裘一披,北地的冷意反倒比南方的湿冷要好受得多。满都达鲁便不止一次地听这些军中将领说起了在江南时的光景,夏秋两季尚好,唯冬春时的寒冷伴着水汽一阵阵往衣服里浸,委实算不得什么好地方,果然还是回家的感觉最好。
总共近两千人的马队沿着去上京的官道一路前行,偶尔便有附近的勋贵前来拜会粘罕大帅,私下里商议一番,这次从云中出发的众人也陆陆续续地得了大帅或是谷神的接见,这些人家中族内多有关系,乃是不久后于上京走动串联的关键人物。
满都达鲁却并无太多背景,他是到八月十七这天才在路途当中被召见几人之一,召他来的是谷神希尹。双方虽然地位相差悬殊,但先前也曾有过数次见面,这次让他来,为的不是上京的事,而是向他了解这两年多以来云中私底下发生的诸多问题。
“……关于云中这一片的问题,在出征之前,原本有过一定的考虑,我也曾经跟各方打过招呼,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矛盾,等到南征归来时再说。但两年以来,照我看,人心浮动得有些过了。”
军队在前进,完颜希尹骑在马上,与一旁的满都达鲁说话。
“大帅与我不在,一些人私下里受了挑拨,迫不及待,刀剑相向,这中间是有蹊跷的,但是到现在,文书上说不清楚。包括前年七月发生在齐家、时远济身上的那件事。又不是战场,乱了半座城,死了好几百人,虽然时老大人压下来了,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谁干的——你觉得是谁干的,怎么干的,都可以详细说一说……”
周围蹄音阵阵传来。这一次前往上京,为的是帝位的所属、东西两府博弈的胜负问题,而且由于西路军的战败,西府失势的可能几乎已经摆在所有人的面前。但随着希尹这这番提问,满都达鲁便能明白,眼前的谷神所考虑的,已经是更远一程的事情了。
他稍作沉思,随后开始讲述当年云中事件里发现的种种蛛丝马迹。
“……这些年活跃在云中附近的匪人不算少,求财者多有、复仇泄愤者亦有,但以卑职所见,绝大部分匪人行事都算不得缜密。十数年来真要说善绸缪者,辽国余孽当中曾有如萧青之流的数人,而后有过去武朝秘侦一系,只是萧青三年前已授首,武朝秘侦,自失了中原后名存实亡,先前曾兴起的大盗黄干,私底下有传他是武朝安排过来的首领,只是常年未得南方联系,后来落草为寇,他劫下汉奴送往南方的行径看来也像,只是两年前内讧身死,死无对证了……”
“除萧青、黄干这两拨人,剩下的自然是黑旗匪人,这些人行事缜密、分工极细,这些年来也确实做了不少大案……前年云中事件牵涉极大,对于是否他们所谓,卑职不能确定。当中确实有不少蛛丝马迹看起来像是黑旗所谓,譬如齐砚在中原便与黑旗结下过大仇,惨剧爆发之前,他还从南面要来了一些黑旗军的俘虏,想要虐杀泄愤,要说黑旗想杀齐砚的心思,这是一定有的……”
“……惨案爆发之后,卑职勘察火场,发现过一些疑似人为的痕迹,例如齐砚与其两位曾孙躲入水缸之中避险,后来是被大火活生生煮死的,要知道人入了热水,岂能不奋力挣扎爬出来?要么是吃了药浑身乏力,要么就是水缸上压了东西……另外虽然有他们爬入水缸盖上盖子而后有东西砸下来压住了盖子的可能,但这等可能毕竟太过巧合……”
“当然,这件事后来关系到时老大人,完颜文钦那边的线索又指向宗辅大人那边,下头不许再查。此事要说是黑旗所为,不奇怪,但另一方面,整件事情环环相扣,牵扯极大,一边是由一位叫戴沫的汉奴摆弄了完颜文钦,另一边一场算计又将各路匪人连同时老大人的孙子都囊括进去,即便从后往前看,这番算计都是极为困难,因此未作细查,卑职也无法确定……”
一旁的希尹听到这里,道:“若是心魔的弟子呢?”
满都达鲁道:“南面皆传那心魔厉害,有蛊惑人心之能,但以卑职看来,即便蛊惑人心,也必定有迹可循。只能说,若前年齐家之事乃是黑旗中人蓄意安排,此人手段之狠、心机之深,不容小觑。”
希尹笑了笑:“后来毕竟还是被你拿住了。”
满都达鲁想了想:“不敢欺瞒大人,卑职杀死的那一位,虽然确实也是黑旗于北地的首领,但似乎长期居住于上京。按照这些年的探查,黑旗于云中另有一位厉害的首领,乃是匪号叫做‘小丑’的那位。虽然难以确定齐家惨案是否与他有关,但事情发生后,此人居中串联,私下里以宗辅大人与时老大人发生嫌隙、先下手为强的谣言,很是煽动过几次火拼,死伤不少……”
“捡你察觉出有蹊跷的事情,详细说一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