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跑上三楼,环形走廊两侧都是住院病房。

    春晖医院不设VIP,众患平等,医患平等,除传染病区不设单人病房。

    缇娅妈妈的探视访客实在太多了,为避免打扰其他病患休息,大概也为劝退一些可来可不来的,她住进了楼梯另一侧的D级(低危)传染病房。

    饶是如此,她的小单间每天依旧迎来送往、络绎不绝,缓冲消毒区在探视时间排起长队。

    这个未婚无子、孑然一身的女性,似乎一生中从未孤单过,她没有一个亲人,又亲人遍天下。

    沈夜抿了下唇,抬手敲门,听见熟悉的声音说“请进”。他深吸一口气含在胸口,推门而入。

    苍老的女人靠坐在窗边的病床上,身上裹着纯白的修女袍,露出的脸庞和双手干瘪皱缩,暗淡的皮肤堆叠在伶仃细骨上,仿佛深冬的枯枝轻易就能折断碎裂、零落化尘。

    旁边高大的女护士正在整理探视者送来的礼物,有一些鲜花水果,还有包装精美的营养品和从母星邮寄过来的礼盒,统统被她放到一只小轮车上拖走。

    沈夜知道,这些东西很快会被送去毗邻的春晖福利院,分给那里的老人和孩子。

    缇娅妈妈看向沈夜,湖绿色的眸子漾起笑意,褶皱的唇向两边展开露出整齐的假牙,她抬臂冲沈夜勾手。

    老人将翻旧的圣经放回枕边,俯身有些吃力地掀开床边柜的小门,提溜出一盒什么东西。那东西有些分量,带着老人手臂向下一沉,沈夜赶忙上前半蹲身接住。

    并不重,是一盒哞哞牌原料鲜奶,里面有六小罐,亚华城很畅销的大品牌,暮星几乎买不到真货。

    “留给你,”老人用口型说,显得事情很隐秘,她用布满褐色老人斑的弯曲手指抠开盒盖拿出一罐,尽量控制着不自主的抖动插好吸管塞给沈夜。

    沈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咬着吸管慢慢喝,像小时候他刚刚来到暮星时那样,浓郁的牛奶香味给了他某种熟悉的安慰。

    缇娅妈妈知道,他的身体需要吸收比普通人更多的蛋白质,六岁时的小沈夜不肯向合成蛋白营养膏和其他奶类制品妥协,她就想办法托人从遥远的厄尔斯邮寄这种牛奶,直到他某天突然接受了其他选择。

    病房里一时很安静,听得见监护仪运行的白噪音和奶液汩汩流过吸管被吞咽的轻响,一颗苍老缓慢的心跳隐在年轻鲜活的生命背后,几不可闻。

    沈夜的眼睛有些潮湿,也许是感觉到了缇娅妈妈对这个世界深沉的爱和不舍,感觉到她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孩子的牵挂,他忍着不去揉眼睛,就像忍着不来探望她那样。

    那些来探病的人,他和他们才不一样!

    他不来看缇娅妈妈,但他仔细看过她病例上的每一个字,不止一次,所以……她太老了,和联盟同龄的人,对生命的长度来说足够圆满,而这又在她生命厚度的面前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