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这一场病势汹汹,整整昏迷了五天五夜,醒来之后神思混乱,甚至一度分不清黑夜白日,也粒米未咽,紧靠汤水续命,一个月过后,整个人都瘦的不成人样,眼窝下陷,颧骨凸出,头发掉的厉害,太医来的来去的去,民间大夫也请了不少,但就是束手无策,甚至有一日,杜自芳在街头请来的一位号称‘华佗在世’的江湖术士看视之后,不开药方,反而让我们准备后事,声称阿妈这是中毒后毒根未祛,如今已根深蒂固,无药可解。
阿爸向朝廷请了假,成天成夜地固守茉园,甚至比阿妈瘦的还要厉害,听闻此话后气得胡须乱颤,向来温文尔雅的他第一次拍桌子摔板凳地要那个江湖术士滚出谦府,把杜自芳和我们都吓得不知所措。
我去秀水药庐找了苏爷爷三次,可他都不在,药庐大门紧闭,炉冷烟消,似乎久无人住的模样,受命去潭柘寺打听消息的小厮表示苏秀水也不在寺中,听小沙弥说入夏之后,她便和苏爷爷去山里采药了,这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候一去便是数月才归。
原本找苏爷爷来给阿妈治病也是走投无路之法,他老人家擅治小儿疾病,在邻舍间颇有微名,上次为秦诺治伤已经笑谈是挽力而行,若不是十三阿哥坚持认为苏爷爷医术深不可测,我哪有那个闲心逸致去四处找人呢。
这期间皇上曾三次派梁九功来谦府探视,有一次还是由太子领头,八贝勒陪视,不可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众人皆道皇恩浩荡,户部尚书圣眷正浓,只有我心中愈来愈凉,手上扯着的那一扎线也越来越清晰可辨。
端午节前夕,苏秀水亲自来了谦府,风尘仆仆的她黑了不少,却显得活泼健康,满面焦色地递上一张纸,上面写着她三个月前就与苏爷爷去了山西地界上的清凉山采药,回到寺里才知道谦府的人去找过她,趁入京过节的当口便想着过来看看,谁知还没出门,便听说了谦府夫人病重的消息,向爷爷求了一剂药,熬了三个时辰才熬好。
我打开她提了一路的篮子,里面用帕子包着一个烫乎乎的土瓷碗,打开盖子,苦涩的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提笔写道:“这不是什么灵药,用了些上次你送来的好药材,药引是爷爷开的,说能保命,且试试吧。”
我忙把药碗递给素心,感谢了一番苏秀水的深情厚谊。
她微微笑了笑,拉过我的手,似安抚似亲厚地拍了拍,“你别担心。”
我愣住了,我担心吗?我不知道经过雪夜之后,我还要不要担心,可几个月以来,我满腹心思都撂在了茉园,每日晨起寝前都往这儿跑,连帐篷都顾不上去住,闲置了数月,落满了灰尘。
我觉得我不该担心一个对我无情至此的阿妈,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不管不顾不在乎那种事,我始终干不出来。
此时已是五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外面阳光正好,斑驳光线将久无人气的临水小筑晒得灿烂温暖,空气里蔓延着阳光的香味,苏秀水的目光却落在了妆台上。
那儿放着十三阿哥送来的那枚香囊,绣线精致,香味仍在。
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想解释却又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她却已站起身来笑了笑,作势要走了。
我送她出门,经过茉园的时候她顿了顿脚步,却还是没有进去,看她目光中的犹豫,只怕又冒出了知春园那时的想法。
“我走了,”她朝我比划了简单的手语。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颇有些懊恼,到底是为什么,我对她总是满怀歉意?
仅一天之后,阿妈便能喝下一碗清粥了,完颜皓成来探过脉后也颇为纳罕,表示这断断续续持续了三个多月的乱脉竟然头一次归于正常,且跳动有序,间隔规则,比常人还要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