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巷位于津京城东要道之侧,因背对护城河支流而得名,玲珑一条活水穿过暗渠,正是便于达官显贵修筑花厅,开掘湖园之所。其中贵人图个清净,道路本就修的不算宽敞。今日巷口人流熙攘,更被各家为孔府道贺的车马围个水泄不通,过路往来,寸步难行。
偏在此时,人群中有一男子紧勒另一女子香车马首不放,生怕那车过街而去,口中还不断喊着:“夫人!夫人!我已知错,你便随我回去吧,夫人………”
男子生的眉清目秀,身躯单薄瘦弱,衣着华美异常,非富即贵。可见他拉紧车辕已是尽力,分明冬日,额上却出了薄薄一层细汗。旁人听他一喊,纷纷聚拢来看热闹,将孔、周二家的门前一道堵得拥挤。
车中不知是谁家女子,半遮着面,任他哀求不为所动,冷笑一声向周遭随行仆役问道:“按本朝律法,朝廷命官于闹市公然滋事,应罪几何?”
“你竟要押我送官……”男子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罢了,罢了,送官也罢。夫人,我已悔改,只要你肯随我回去。”
男子休妻是常事,当街哭求妻子实在罕见,路人亦有好事者对车内女子指指点点,结实挨她一记眼刀。
女子大约是遭议论得烦了,足踏小仆背脊下车,玉葱直指男子鼻尖。“姜令威!你欲将家丑扬于天下,我韩家可不依!”她又转向围观众人,“你等若是好奇这处热闹,不怕惹祸上身的,尽管来看就是!”
娇喝里杀气凛凛,半分未因女子之身而囿,她霎时吓住周遭一众男子,鸦雀无声。
眼见场面失控,周南与孔植二人皆被惊动。各家门前一观,听见她这一声,始知这一对男女的身份。瘦弱男子是新进刑部侍郎姜令威,已故尚书令姜逾白膝下单传的孙儿。而那女子正是周南与妻方才议论韩氏二房嫡出长女,韩瑾。她的叔父韩决正在云州鏖战,生父为狼师统帅,堂兄为高宣左膀右臂,堂姐是宫中最得宠的淑妃,这般显赫,无怪跋扈。
周南向管家耳语一回,方才得知韩瑾借年节归宁之故离家,行至曲水巷,因此处道路阻塞耽搁,才叫她后知后觉的夫君仓促追上。
“他二人因何至此?”
管家又道,姜令威父母去的早,昔日姜老太爷在世时对这单传的孙儿百般溺爱,祖父乃前朝二品大员,权倾朝野,他也算是津京有名的纨绔。彼时韩凌尚为四品将军,韩家娘子嫁入姜氏虽说门第显赫,终究是矮下一截,加上头胎生下个女娃娃,姜令威便起了纳妾休妻之心,日日寻花问柳。
“韩家娘子也未必是个好相与的。”周南笑道。
“症结正出在此处呢。”管家又将韩瑾将门虎女何其高傲细细说来,始终不肯使姜令威遂意,夫妇二人互不相让,日子一长,姜令威也兴不动风浪。后来老太公仙逝,朝中无人照应,姜令威失势,不得不巴结起韩夫人来。韩夫人此时却不再为他所困,一心和离,便借归宁带着女儿回韩府逍遥度日。
“她若离去,这侍郎大人的仕途恐怕也到头了。”管家咋舌。“韩家势大,在这津京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她家的女儿,谁还敢亏待。”
二人正言语着,街口处韩瑾已转身登车,姜令威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颜面,拉扯她披帛一角就折膝跪下。
“姜侍郎为了仕途,当真能屈能伸。”韩瑾气极反笑,“你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今日我尚且高看一眼。势力之徒,往后休想再登我韩氏的门!”
她又回顾,嘱咐车夫道:“愿意让路的,只管给了散碎银钱,今日敬贺新岁,叫他们行个方便散开。不肯让的,给我一一记下名姓,我倒要看看是谁与韩氏作对。”说罢垂下车帘,韩瑾解落面纱,露出一张端庄美艳的脸来。她把一个粉琢似的娃娃抱在怀里,轻轻吻了她的两腮。小孩儿不会说话,攥紧她的一缕垂发,乐呵得咯咯发笑。“絮儿乖,阿娘陪着你呢。”
这女子也奇了,一番大闹后软硬兼施,倒叫往孔周二家攀附而来的车马生生让出条通路来。眼下唯有姜令威还跪在人群当中,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