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庄严静肃,香炉中悠悠燃着一勺金木沉香,暗香沉谧,透出帝王家独有的威严,更加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虞简从未进过宫,之前连梦中也没敢想过,难免十分紧张,只觉得口干舌燥,连手脚都不再是自己的。所有细小的动作在脑中被无限放大,似乎做什么都显得突兀呆滞。她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儿,千万不要被人注意到才好。
这是个用来接见朝臣的偏殿,却也足够富丽堂皇,处处透着浸润了年岁的厚重精美。皇帝早早屏退了众多侍从,只剩下了一个贴身服侍的宦官,低眉敛目地站在阶下,沉默不语。
然而虞简听他绵长且难以察觉的呼吸,明白他是个高手,更加感到天家尊贵不同,愈发谨慎。
——今日之事,成败在此一举,但至少目前来看,师兄算是下对了赌注。
偏殿算不上很大,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却仿佛隔了距离,多了些飘渺的不真实感:“朕听说苍元府的主犯已经伏法,是武选清吏司主事薄安?”
虞简低着头,盯着面前严丝合缝的砖块,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虽然没有看见皇帝的面容,但他的声音低缓威沉,有些微的沙哑,听起来竟不是想象中的沧桑,反而像是寻常长辈般温和。
身边的顾亭之依言答道:“是。各地抓捕的戏班也已供认,他们所有行动,都是经过了薄安的授意。至于掳来京城的儿童,会先通过霖春班掩人耳目,再秘密送往各权贵府中。”
皇帝“唔”了一声,又追问了一句:“那些救出来的孩子,如何安置了?”
这些斋长早就交代过了,顾亭之对答如流:“大多已经派人送回了家中,给了银钱安抚补偿;还有些孩子年龄太小,说不出家中消息的,也已经通知各府安排父母认领。只是有的……已经死在了京城,正在安排人手收殓尸体,送回家中。”
殿中一时沉寂,皇帝叹了口气,向着那宦官吩咐道:“多拨些银两处理此事。那些孩子也是可怜,但人死不能复生,对其家人,就多给些补偿吧。”
他顿了顿又道:“凡是家中幼童被牵涉进此案的,不论年龄如何,是生是死,都免了今年的赋税吧——稚子无辜,也算是朕的一点歉意了。”
那宦官唱诺应下了。顾亭之和虞简也跟着道:“皇上仁慈。”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死去的孩子反而是幸运的。生者将要带着不可磨灭的痛苦和耻辱,接过所谓补偿的银钱,步履沉重地背负着皇恩浩荡,缓缓走下去。
受了天家恩惠,就再也寻死不得了。
顾亭之又简略讲了案件告破的经过,皇帝对案件颇有兴趣,时不时问一些细节。直到案件说至尾声,香炉中的香也将要燃尽,袅袅飘着最后一丝浅淡白烟,味道浓重了些,莫名地好闻,安抚人心。
虞简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垂首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唯有手心诚实地被细密汗珠濡湿,透露着她的惶恐不安。
“……案子便就是如此了。按我朝律法,清正阁不过问判处论刑。既然薄主事已经伏法认罪,剩下的事情已经由刑部接手。”
见顾亭之说完,在皇帝的授意下,老宦官立刻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十根金条,几乎闪了虞简的眼睛。他笑得满面春风,就连尖锐的嗓音也柔和了许多:“所谓英雄出少年,顾公子和虞姑娘青年才俊,当为天下楷模。这些是皇上赏赐,并许诺记你二人大功——赶紧谢恩吧。”